风声(2)
八
“城萧，你心情不好？”托娅坐到十一郎的身边，侧过头认真的看着他。
萧十一郎手中的动作一顿，侧目看她：“为什么这么问？”
托娅双手向后撑在草地上，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，“不知道，大概是女人的直觉吧，我觉得你从来我们大漠的第一天开始一直都不开心。”
萧十一郎没有回答，继续拿着手中的刻刀刻着一块胡杨木。
“城萧，你喜欢的人，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？”沉默半晌，托娅咬咬唇问道。
萧十一郎低头微微一笑，“他啊，他没有你漂亮，没有你活泼可爱，也很少笑。”
本以为提起喜欢的人他会说很多，然而说完这句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下一句话，托娅终于开口：“但是你喜欢她，不喜欢我。”
“喜欢这回事，有时候没有理由的，他什么都不好，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了。”萧十一郎停下手里的动作，认真的看着托娅，“托娅，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，你会遇到一个很好的男人，一个会一心一意待你，和你齐眉举案，白头偕老的那个人。但是那个人不能是我，你懂吗？”
托娅的眼神很亮，她抬头仰视着他，神色坚定，“城萧，我知道你心里有个人，你可能永远也忘不了她，但是我愿意等，等你能转身看见我的那一天。我喜欢你，这是我自己的事情。就算是你，也不能阻止我。”
“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呢？”十一郎挫败的叹了一口气。
托娅坐起身抱着膝盖，望着远处把鞭子扬得高高的那苏图，“城萧，如果有机会，我真的很想看看让你念念不忘的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。”
萧十一郎细细的雕着小木偶的毛发，闻言摇头，“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见到他。”自嘲的一笑，他自己有多害怕面对他，多害怕再失去身边的人，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“喂～～萧兄弟～～你快过来～～”远远地听见那苏图的呼唤，十一郎站起身，冲他挥挥手。接着右手一扬，把手中的小狼递给托娅，“我看你挺喜欢我上次刻的那匹小马，这次虽然不是马儿，但是这个你应该会喜欢，送给你了，我只有这个能当礼物了。”
托娅站在萧十一郎的身边，被他突然侧身展露的笑容惊到心跳漏跳了一拍，她盯着十一郎的手，有些紧张，有些迟疑的伸出手，接过他手中的小狼。
“我先过去了，你再坐着休息一会儿吧。”十一郎一边上马一边说道。
托娅没有回答，看着绝尘而去的萧十一郎，紧紧握住手中的小木狼，上面还带着十一郎的体温。她低头端详着小狼，这小狼刻的栩栩如生，仰着脖子似是在月下嚎叫。
九
“萧兄弟，快来快来！你看！”那苏图看到萧十一郎下马，开心的冲萧十一郎笑着，向他招手。
萧十一郎走近，隐约听见了细细的呜呜声，“什么东西？”
“看！一只小狼！”那苏图把手中的小东西猛地举到萧十一郎的眼前，萧十一郎惊得向后一仰头。
定神一看，只见那苏图手中的小东西小小一团蜷缩着，毛色黑白相间，正眯着眼睛无助的发出稚嫩的呜咽声，是一只狼的幼崽。
萧十一郎接过小狼，温柔的抚摸着，“它身体长的太瘦弱了，所以才会跟狼群走丢吧。你们前阵子在这儿看到狼群了吗？”
那苏图皱眉认真想了想，“哦，对了，今儿早上阿史那大叔他们在说他们又遇到狼群了，还丢失了一只羊。那这只可能就是昨天追赶狼群时跟狼群走散的幼崽了。”
“它现在还太小，我们得回去先养着它，不然它肯定会死。”萧十一郎挑眉询问那苏图的意见。
那苏图爽朗的一笑：“好啊，我还没养过小狼崽呢，大概跟喂狗崽差不多吧哈哈哈哈。”
“那好，时候也差不多了，你看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，我们也该回去了。”
“好嘞，回家！”
那苏图干脆利落的跨上马匹，扬起手中的鞭子驱赶着羊群。
萧十一郎把小狼搂在怀里给它保暖，大漠里温度下降的很快，温度太低对这么小的幼崽来说可不是件好事情。
“喂~托娅，我们走了！”萧十一郎远远的大声招呼着托娅，托娅冲他一招手，远远望去如同一团火焰一样缓缓向他们靠近。
三人慢慢骑着马边赶着羊群边交谈。
“那苏图，你行啊，还发现了小狼崽，不过看它这样子，十有八九活不过今夜，大漠的夜晚多冷啊，昨天它一个小崽子过了一夜，估计被冻得够狠，没救。”托娅惋惜的看着萧十一郎怀中的小东西。
“那可不一定，托娅，我们打个赌怎么样？”那苏图不服气的看着托娅。
“好啊，怎么赌？”托娅挑衅的一笑。
“如果我们养活了这只小狼崽，你就得给我们放半年的羊，如果它死了，我们就给你洗两月马厩怎么样？”
“行啊那苏图，你小子还挺会算计？”托娅好笑地瞪了他一眼，“好啊，那就这么定了。”
萧十一郎在一边摇头无奈地笑着听他俩打赌。
“萧兄弟，我们两个人，如果它死了，我们一人一个月啊。”
“诶诶诶，这是你打的赌，关我什么事儿？”
那苏图狡黠的一笑，“就这么说定了啊，不许反悔了。”说完一夹马腹，跑到了羊群的前面。
“真是幼稚。”
托娅看着萧十一郎的笑容，舒心的一笑，“你还不是幼稚，陪他玩儿就挺幼稚的。”
“行行行，我们都幼稚好了吧，太阳要下山了，回去还有好一段路，我们加快脚程，回去晚了阿妈要担心了。”说着两人赶上了那苏图的脚步。
九
冰冰端着盥洗盆走在去连城璧房间的路上，心里思绪万千。“庄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，让底下人准备好随时行动，然而他自己却带着人一路上不慌不忙的赶路，开始出发倒还是着急，越临近大漠反而越慢了。”
“冰冰姐，早。”
“早。”冰冰侧头答道，一路上随从们陆陆续续出房门准备下楼吃饭了，见到这位颇受重用的侍女，一一问好。
“算了，庄主的心思，哪儿是我能猜到的。”冰冰摇摇头，站在连城璧的门前，轻轻的敲了两下。“庄主，该洗漱了。”
“进来。”
推门而入，只见连城璧已经起身，正在细细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裳。每一个褶皱都恰到好处，被精心的打理着。冰冰走过去放下水盆，站在梳妆台前静静地等着连城璧洗漱完毕。
连城璧细细的擦干净脸上的水珠，把帕子折起放在了盆沿上。才走到梳妆台前坐下，冰冰拿起梳子细细的梳着他的头发。
“庄主今天戴哪个发冠？”冰冰问道。
连城璧如玉的脸上一派淡漠的神色，“还是常用的那副吧。”
冰冰轻手轻脚的整理好连城璧的头发，“庄主是在屋里用膳还是在楼下用膳？”
“楼下。”
“是，属下这就去布置。”冰冰退后，端着盆出了房门。
连城璧坐在案前，伸手抓住鬓边一丝白发，把它扯了下来。注视了半晌轻笑出声，“十一，你终究还是成了我的心魔。”
看着发丝从指间滑落，连城璧起身下了楼。
看到连城璧下楼，正在吃饭众人忙起身行礼，“老爷。”
“都坐吧，这一餐吃饱，今日我们便要抵达大漠。”连城璧温文尔雅的一笑，抬手示意大家坐下吃饭。
“是！”
连城璧慢条斯理的喝着粥，快要到那个人所在的土地了，他心想。想到将要见到那个人，又能抱到那个人，连城璧忍不住手指微微颤抖。
太久了，他离开他已经太久了，久到快要到他忍耐的极限了。
十
“萧儿，你来大漠有多久了？”阿妈边倒着酥油茶边问道。
“阿妈，已经快三年了。”萧十一郎接过阿妈手上的壶，帮她给每个人的碗里添上茶。阿妈欣慰的坐在一旁看着他。
“你啊，是个孝顺的孩子，三年来你帮着那苏图照顾着我们这个家，辛苦你了。”
萧十一郎闻言放下手中的奶茶壶，蹲在阿妈的面前，握住阿妈的手抬头凝视着她，“阿妈，我一点也不辛苦，我很开心有阿妈这三年的陪伴，如果不是阿妈和那苏图从沙漠里把我救回来，我早就不在世上了，我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阿妈，也把那苏图当成自己的亲兄弟，照顾你们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“真是个好孩子啊。”阿妈叹息，“阿妈老了，那苏图也长大了，这片大漠我们生活了一辈子，阿妈也见过不少像你一样在沙漠里迷路的人，救回来以后在大漠生活个一年半载也就回中原了，大漠毕竟不是你们的家。你在这里生活了三年，你不想回去看看吗？”阿妈轻轻揉搓着萧十一郎的手，低头问他。
十一郎笑了笑，“阿妈，我不想回去，我的朋友，现在都生活的很好，我想他们都会过得很幸福，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们。阿妈你知道，我没有亲人了，中原也没有我留恋的人和事了。我还回去做什么呢？”
“既然不想回去，那为什么不在这里成个家呢？”阿妈洞悉般的看着他。
“阿妈，我没想过这件事情。”萧十一郎勉强的一笑。
“你啊，就是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，我看人家托娅人漂亮又能干，她这几年一直拖着不嫁人，不就是想嫁给你吗？”
“哎呀，阿妈。”萧十一郎站起身，转身翻着火架上的羊，“你就别管我了，这件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的。”
“唉，算了，你们年轻人的事情，我老婆子就不掺和了。”阿妈起身摆着碗碟。“但是萧儿，别让阿妈等太久啊。你看我们那苏图都知道跟阿史那家的姑娘出去牧羊了。”
“知道了阿妈，你就别操心我了啊。”萧十一郎展颜一笑，“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吧，我出去瞧瞧。”
“哎，出去把菲多带回来，你们啊，当初养这只小狼可没少给我惹祸，快去看看它是不是又跑去吓唬别人家畜生了。”阿妈责怪的看他一眼。
“好勒，阿妈！我马上把它带回来。”萧十一郎笑着出了门。
十一
连城璧进入大漠已经半月有余，从大漠最外沿的繁华部落一点点的深入沙漠的腹地，人群慢慢的变少了，部落与部落之间距离也越来越远，好在带路人经验丰富，好几次危机都化险为夷。
“我说公子啊，我们这一路上也走了好多天了，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跑到沙漠里来？沙漠这地会吃人的，不适合你们这种文弱书生的。”引路人躺在沙地上喝着水，看着一旁在沙漠里依然长身玉立的人。
闻言连城璧停下喝水的动作，笑了笑。“我来找人。”
“什么人这么重要？你看看你又不知道他在哪里，就这样没头苍蝇似得到处碰运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啊。”引路人叹一口气。
连城璧喝了一大口水，盖上了盖子。“没关系，慢慢找，总会找到的。”
众人躺在沙地上休息了片刻，便翻身上了骆驼，继续启程上路。
“咦？怎么突然起风了？”冰冰疑惑的看向四周。这么凉爽的风进沙漠之后还是第一次感受到。
“是呀，这风还特别凉爽。”一旁的随从也跟着答道。
引路人面色凝重的看着远处的一片静谧的沙地，“沙漠出现凉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，我们还是赶紧走，找到一处能藏身的地方。”
连城璧点头，“加快速度。”
风越来越大，连城璧不经意的回头，看见远处的天空黄沙漫天，疑惑的看向引路人，引路人面色一变，“大家快走！黄雾来了！赶紧找到能躲避的地方！”
一行人赶紧驾着骆驼飞奔，身后的黄沙一步步的逼近，众人皆是捏了一把冷汗。一个随从远远的看到前面有段废弃的城墙，喜形于色，“庄主！快看前面有城墙！”。
连城璧点头，冷静的吩咐：“大家加快速度，一定要小心。”
黄沙移动的速度非常之快，转眼已经追上了连城璧一行人，霎时间黄沙遮天蔽日，强风和沙子疯狂地扑向了他们，沙子钻进人的口鼻之中，引得一片人撕心裂肺的咳嗽，连忙捂住了口鼻；风很大，没有抓稳缰绳的人瞬间被卷进了天空，不见了踪影。
“咳咳，大家小心！赶快去城墙！”连城璧捂着口鼻大声喊道。一行人东倒西歪的冲到了废弃的城墙后面，紧紧地趴在地上，双手死死地扣住了墙角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黄雾终于过去了，连城璧撑着地慢慢的起身，他身上盖着厚厚的一层沙，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。他低声咳了几下，抬头看了看四周，身边的随从也陆陆续续的从沙子里面爬了出来。
连城璧清点了一下人数，不见了两人。引路人则快步跑去检查了包袱，检查完以后叹了口气，“这次丢失的水和食物可不少，大家要省着些用了。”
“大家在坚持坚持，再有三四日我们便能走出这片沙漠，去下一个部落了。”引路人一口吐出口中的沙子，安慰道。
连城璧没有说话，安静的看着刚刚经历过一场黄雾的沙漠，这块宁静的沙地上一刻还是昏天黑地，狂风大作，这一刻便是安静的一丝风也无。
“修整好了，我们出发。”连城璧看着手下人整理好行李，转身上了骆驼，沿着引路人指的方向前进。
十一，你如何在这种地方生活了三年却依然不肯回来？
